风儿吹着刘裕额前的乱发,迷着他的眼睛,耳边那天师道信众们诵经念咒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单调,枯燥,这让刘裕的心中越来越乱,越来越烦躁,卢循的话一直在他的心中回荡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刘裕的信念有些动摇了,难道这无恶不做的天师道,真的比谦谦君子的王谢世家,更能带给底层百姓好处吗?
向靖的声音把刘裕拉回了现实之中,那扯着噪子,如同水牛一样的叫声,即使是在北府军中,也是独一份了,刘裕回过了神,看着铁塔一般的向靖,勾了勾嘴角,行礼道:“见过向队正。”
向靖微微一愣,转而没好气的一拳打在刘裕的胸口:“寄奴哥,你寒碜铁牛是吗?不管你是军主还是幢主,或者是最普通的军士,你都是俺铁牛的带头大哥,现在不过是一时失意,就跟你去铁匠营一样,只要打仗立了功,马上又能升回来啦。”
刘裕摇了摇头:“这军中的升升降降,我并不在意,我想要的,不过是能打败胡虏,保我家园,至于是当军主,幢主还是当小兵,都没关系。军中得有军中的规矩,现在我就是个小兵,而你是队正,不能坏了这些规矩。”
向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向刘裕回行了一个军礼:“这样总可以了吧。”
刘裕看着向靖,心中一动:“向队正,我问你个事情,你在出来当兵前,也是郗家的佃户庄客,是吗?”
向靖微微一愣,点了点头:“是的,我家祖上曾经是镇守京口的大将,开国世家郗鉴的部曲,当年永嘉之乱,神沉陆沉,我们家在北方无所依托,是郗将军带着我们南下,才存活了下来,后来京口被划为侨置州郡,我们家也在京口落了户。只不过,象寄奴哥你们这样的是自由民,而我们家是郗家的部曲,后面就成了佃户,入了白籍,只能跟水生一样,租主家的土地种。”
刘裕点了点头:“难怪象你这样的壮士,以前一直不参加京口打架大赛呢。”
向靖哈哈一笑:“我们这些部曲私兵,只参加主家内部的比武,不参加民间的。这次其实我跟水生一样,是郗家点了头,我才能出来当兵呢。唉,想到水生兄弟,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啊。”
刘裕一想到水生因自己而死的事,也不免心下黯然,不过他很快又抬起了头,说道:“铁牛,你们家这么多年,在郗家是怎么过的,受欺负吗?”
向靖摇了摇头:“也不能说受欺负,每年郗家要收走我们七成的土地产出,但如果家里有人为郗家当兵,那就只要交三成就行了。毕竟地不是咱的,而且耕牛农具也是郗家来负责,交掉七成后,还能混个温饱。”
刘裕点了点头:“我以前在京口当里正的时候,你们这种部曲的田地,是不收税的,所以对于你们这种部曲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今天正好有空,你也跟我说道说道。难道你们家一辈子就要给郗家当部曲,佃户,世世代代都不得翻身?”
向靖微微一笑:“那倒也不是,郗家毕竟给我们土地耕种,也给我们农具和耕牛,虽然交的多了点,但总能衣食无忧,遇到荒年时,他们也会多少接济我们一些,或者少点税赋,其实到了我这一代,想离开郗家,随时可以,但如果离开的话,就得重入黄籍,跟你们一样交税了。”
刘裕笑道:“如此可以重获自由,不用再给人家当家丁部曲了,不好吗?”
向靖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离开郗家后我们吃啥喝啥?首先就是土地的问题,这么多年都是郗家给咱们地种,要是离开了郗家,我们上哪儿买地去?现在一亩地可要大几百钱,咱们这点家底,可买不起啊。”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真要是当普通百姓,又要交税,又要服徭役,负担并不轻的,不过,象瓶子他们从北方南下,也没有土地,为什么他们就能自立呢?”
檀凭之的声音从一边传来:“那是因为我们新南下的北方流民,可以免税三年啊,难道寄奴哥忘了?”
向靖一本正经地向着檀凭之行了个军礼:“见过幢主。”
这回轮到檀凭之没好气地推了向靖一把:“犯什么怪啊。”
刘裕也笑着向檀凭之行了个礼:“见过檀幢主。”
檀凭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好了,寄奴哥,这里没别人,就免了这些礼了吧。对了,你怎么对这些突然感兴趣了?”
刘裕叹了口气:“因为刚才听卢循说,咱们大晋的世家非常贪婪,盘剥百姓和佃户部曲,让大家都没的活了,我说至少在京口不是这样,他说离了京口,处处如此。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