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外,覆舟山,夜,三更。
刘裕一身甲胄,独坐在三百多个新堆的坟包前,这片青山绿林,一夜之间,就多出了这些新坟,一百多个身强力壮的民夫,正扛着锄头铁锹,向着山下走去,而山下的平原之上,已经连营二十多里,到处都是火光点点,成群结队的北府军士们,正在一起饮酒狂欢,而无数的穿红绮绿的妇人,则穿梭于各营帐之间,各种不可名状的声音,响彻在这片战后狂欢的原野之上。
刘穆之的手里拿着个酒囊,坐在刘裕的身边,看着眼中泪光闪闪的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但在大胜之余,不是跟着将士们狂欢,而是来这里祭奠战死的同袍,寄奴,你的初心,一直没变啊。”
刘裕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一座最大的坟包上,前面插着的坟前木牌上,写着檀凭之的名字,他的眼中泪光闪闪:“瓶子,瓶子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若不是他,现在躺在这个坟堆里的,就是我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瓶子死得壮烈,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能搬进建康,让他檀家一大家子都能成为城里人,以后能在这里,天天看着自己一辈子想进的城市,也算多多少少是个安慰了。”
刘裕抹了抹眼中的泪水,站起身,一把接过了刘穆之手中的酒囊,把这大半囊的酒水,洒在了坟前,酒香四溢,月光照在他那坚毅的脸上,空中回荡着他那沉稳的声音:“众家兄弟,我刘裕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们的,你们的家人,妻儿,只要有我一天在,就绝不会亏待了他们,若有来生,咱们再做兄弟,共取富贵!”
他说着,把酒囊中剩下的酒,全部一仰头,灌进了嘴里,酒水四溅,淋得他满脸都是,也分不清究竟是泪水,还是酒滴!
当刘裕把这一大囊酒喝完,掷囊于地之后,刘穆之静静地看着他,说道:“好了,酒也喝了,跟兄弟们也道过别了,接下来,该说说活人的事了。希乐和无忌已经控制了建康城,乱兵和散勇,也都交出武器投降,城中没有什么人因为战乱而受损,刘毅在建康经营多年的那些地下伙计,起了作用,镇住了全城的混混,浮浪子,这回能迅速地在没有大军入城的情况下稳定局势,他可谓首功。”
刘裕点了点头:“希乐有这个本事,宫城和世家子弟,北府兄弟家属怎么样了?”
刘穆之正色道:“无忌入城后,就跟谢混,郗僧施,王谧等人一起,带着世家的家丁,部曲,控制住了北府军的家属们,那些狼烟,就是他们放的,谢混没有吹牛,没有一个将士家属在这次的战役中受到伤害,这也是城外的将士们现在可以放心狂欢的原因。”
刘裕面无表情地说道:“那这些妓女,美酒,又是哪里来的?无忌可没这本事。”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些是城中的世家们准备的,以王谧,庾悦,郗僧施等人为首,出钱把整个建康城的妓女,还有世家们珍藏的佳酿,都拿了出来,还有五百头牛,一千只羊,全都拿出来劳军,也算是表明态度!”
刘裕紧紧地咬着牙:“国家多难,之前我等在吴地平乱多年,出生入死,甚至一连三四天都没有米饭吃,更别说这些牛羊美酒,那些个世家高门,都说什么妖贼作乱,连他们自己都要吃土了,结果真的建义成功,一下子就能拿出这么多,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我们天下的那么多百姓辛劳一生,他们的产出到哪里去了,闹了半天,还在世家们的手中啊!”
刘穆之淡然道:“这是自然的,百年积累,可不是嘴上说说,也许现在黑手党是没落了,没了军械,粮草,可是所有的世家都还有大量的家丁,部曲,庄园,还有大量的金银,牛羊,美酒,寄奴,我们的天下,是世家的天下,你可要想好了,当你这次走进建康之前,你要弄明白,你想要建立的,是什么样的天下!”
刘裕沉声道:“胖子,还记得刁逵第一次来京口上任,派刁弘来各处巡视的事吗,也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些高门世家。”
刘穆之点了点头:“记得,当时我正在四处找吃的,还记得很清楚,是刘毅带着刁弘四处扬威。”
刘裕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的神色:“还记得臧家的二熹子吗?他当时才十五岁,正从田里出来,就因为路过刁弘的队伍时,没有行礼,在后面嘀咕了一声,刁弘二话不说,就让人去打,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借口,就是这么打,而二熹子就是这样被打,完全没有反抗,好像一切就是这么理所当然,世家就是天生高高在上,他们可以任意地侮辱,践踏这些穷人的尊严,而普天之下,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甚至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