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羡之看着刘裕的目光,炯炯有神,声音抑扬顿挫,透出一股子魔力:“寄奴,我并没有和夫人有过什么交流,到现在为止,所说的所有话,都是我个人的判断,但是,作为士人的一员,作为新世家的一员,我仍然有我的立场,更不用说夫人了。如果我这辈子的奋斗,最后就是让逵之和兴弟继续过我们少年时的生活,继续在京口住这土房子玩泥巴,那我们这么多年又是在做什么?”
刘裕咬了咬牙:“我承认,不能让所有人按我的理想来,大家出来混,就是求富贵,可我也给了大家富贵啊,你难道没有当上高官,没有在建康城有大宅子吗?这回兴弟回祖宅是为了上学,不是长久之事,你看,我也没让逵之跟着过来吧。”
徐羡之叹了口气:“只要是进了建康城,再想回来,就不容易了,过惯了荣华富贵的好日子,要他再做个田舍翁,谁愿意?你的理想,就是要把不思进取的世家子弟们一代代降爵,把那些不能为国效力,在你看来象寄生虫一样的世家子们赶回乡下种田,这样最后谁会支持你?别说是世家子弟,就是现在进了城,过上好日子的京八兄弟,又有谁肯?”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这个规矩,不能变的,谁也不能躺在祖宗的功劳薄上世世代代这样混,别说是他们,就是我也一样,如果我的后代也不思进取,也成了跟一些世家子弟一样的寄生虫,那就活该回到乡下,做个村夫!我们大晋,任何好东西都应该是自己双手争取,而不是躺着享受。人一躺就会废了!”
徐羡之突然笑了起来:“寄奴啊寄奴,我不怀疑你的高尚,也相信这是你的心里话,但你如果真有儿子,你敢保证他会和你同样想法?会和你同样高尚?这就是你现在最大的弱点,你的理想,后继无人!”
刘裕的心中一动,想到了那天慕容兰跟自己说过的话,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羡之看着刘裕,正色道:“民众也好,世家也罢,他们现在不掌权,但他们也担心政策朝令夕改。你如果无后,那这些政策,在你死后就无人继承,又会回到原来,那还有谁会尽心竭力地做事呢?所谓人亡政息,就是如此!”
刘裕沉声道:“我不这样看,商鞅变法不就是最好的反例吗?就算商鞅死了,他的改革也得以保留。秦国因此而持续强大。既然商鞅可以,那我为什么就得是人亡政息?”
徐羡之叹了口气:“寄奴啊寄奴,商鞅的改革,变法,是有利于秦王的,他帮秦王收拾了那些尾大不掉的宗室贵族,让他王权安稳,又让平民百姓有了立功得爵的机会,劝课农桑,可以说秦王和平民都得到了好处,这才压制了那些旧贵族势力,可是你呢?你的这套,可以说对所有人都没好处啊。”
“皇帝给你架空君权,成为你的傀儡,世家高门是你最主要针对的对象,长远来看,他们的利益你是要大部分剥夺,以分配给你理想中要依靠的民众。就算是百姓,那些过惯了安稳日子的平民,庄客,佃户,也不希望冒着生命危险,去投身你的北伐大业。秦国那时候是战国乱世,列国相攻,可是大晋虽然江北两淮是个缓冲区,准战地,但江南已经太平了近百年,吴地的民众不希望战事降临。这是跟老秦人闻战则喜,根本区别的地方!”
刘裕摇了摇头:“所以我在江北给他们好处,让他们有自己的田地,就算一时还要依附世家,但很快就能攒够钱赎身买地。有自由不比给人世代为奴好吗?”
徐羡之平静地说道:“如果这个地方,始终不稳定,要受战火威胁,那所有的积累,可能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大晋立国百年,江南从未受战火波及,而江北却是经常遭遇战乱,胡骑纵横淮北甚至饮马江淮的事情,不是没有过。你对自己的军事能力有信心,但百姓们可未必这样看这样想,而且,如果世家对你不再支持,那你经营的江北,可能一夜之间,落入他人之手,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刘裕沉声道:“北伐大业,是我不可动摇的事,我会谋划好才出动,你刚才的那些担忧,包括希乐可能过来制造麻烦的提醒,我非常感谢你,但我会把这些事都解决了,才挥师北上的。到时候,你也要出一份力。”
徐羡之微微一笑:“那好,我们再退一步,就算你北伐成功了,就算你打遍天下了,可是问题解决了吗?世家高门仍然存在,新占地区的民众是不是接受你的这套,新占地区的汉人胡人贵族是不是能得到安抚,你的问题和麻烦会比现在多出十倍八倍。任何地方都是有高低贵贱之分,你想要人人平等,耕者有其田,那就会损害所有的世家或者豪强的利益。无论是现在的大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