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笑著不說話,像個被人捆綁了手腳的人,跟個毛毛蟲一樣,扭著腰身,往沙發裡面慢慢挪。
客廳里只有他倆,電視黑色的屏幕上反射出了他們笑著打鬧的樣子,給一直寂靜的屋子,增添了一絲溫馨。
等錢璟禾終於坐穩了,黎元的話匣子也打開了,他手背貼著自己閉合的雙眼,仿佛在調取深層記憶一樣,緩緩道:「是我爸的遺言。」
錢璟禾還準備給他擦拭灰塵,卻聽到黎元忽然說話,他舉起的手又放下了,沒有打擾對方的傾訴,默默地等待著下文。
「我爸救人之前,身體就一直在調理,他身體因為常年操勞,腹部長了個小瘤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醫生那時候說先觀察觀察。」黎元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緩了緩,繼續道:「我爸那天就是去醫院複查的,沒想到碰那兩孩子。」
錢璟禾聽著黎元斷斷續續的回憶,他聽著聽著,黎元就沒了聲。
他低頭一看,黎元把自己說困了,竟然在沙發上睡著了。
不過,錢璟禾幾乎已經能拼湊個大概了。
譚叔和黎元的爸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他們三家是世交,從一出生就在一起了。
黎泊寧被撞之後,雖然送去了醫院,但是腹部的瘤子有破損的跡象,醫生當即全面檢查動了手術。
黎元說,回想起來,就是看著一個希望破滅。
當他滿心歡喜的回家,自以為要迎接痊癒的爸爸時,幾乎不可能失敗的手術,卻失敗了。
黎元當時不懂醫用術語,他只知道,爸爸可能要沒了。
老闆娘到處借錢、湊錢,譚叔也到處找路子,下跪磕頭借錢,就是為了救兄弟,但是他們最終還是面臨了和錢璟禾媽媽一樣的局面,錢還不夠。
黎元當年有一件事情記得很清楚,以至於現在對譚叔都耿耿於懷。
醫生說如果用這些錢保守治療,可能還能活一個多月,如果要繼續手術的話,那就要更多的錢。
老闆娘那時候已經沒有積蓄了,蓬頭垢面地坐在病床前,看著被打理得乾乾淨淨的黎泊寧。
而就在老闆娘說什麼也不放棄的時候,譚叔拿著可以治療一個月的全部積蓄,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
就在這時,黎泊寧救人的事跡被渲染髮酵,也得到了許多社會資助,但黎泊寧的病情不容樂觀,最後去世了,也只堅持了十幾天。
黎元的爸爸在臨死的時候,留了遺言:
第一,交代老闆娘每年要定期體檢。
第二,不要怪譚安國,說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他相信譚安國不會捲款逃跑的,如果對方還會回來,那麼接受他的道歉。
事實果然如黎泊寧預料的那樣,譚叔當時為了博到高額的治療金錢,他被人騙了,把黎泊寧的救命錢都搭了進去。
他還以為自己能以小博大,迅速賺到大額的錢給黎泊寧治病,沒想到,自己栽了。
據黎元回憶,譚叔消失了很多年,忽然某一天,他帶著很多的存款和洗衣店的店鋪房產本來到了他家,一進門就跪在了這個客廳,老闆娘沒有說話,默不作聲地全盤接受了。
按照黎泊寧的遺願接受了。
之後他們也不像原來一樣會有來往,只是每年還是按照黎泊寧的遺囑,帶老闆娘去體檢。
黎元知道,譚安國後來白手起家,吃了很多苦,確實賺大錢了,也一直默默地守著他們母子兩,但是死去的人,沒有回頭路了。
不知道黎元是回憶難受的事情太累了,還是先前面哭累了,他說著說著自己睡了過去。
錢璟禾輕手輕腳地給他蓋上了小毯,看著黎元疲憊的睡顏一臉心疼,他沒有吵醒對方,轉頭進房間收拾行李去了。
聽黎元說出這段歷史經歷,錢璟禾也多少清楚了譚叔這麼努力幫錢文雁的動機,他在救贖他的靈魂。
老闆娘義無反顧的幫助自己,除了她天性善良,也有在彌補她當年的遺憾。
他們背負著當年的遺憾活著,在生活中傳遞愛,得到新的救贖,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可能才能放下。
等黎元醒來,他看著自己身上多了一床毯子,卻沒有看到錢璟禾的身影,看著窗外的黑夜,巨大的空虛感朝他襲來。
「錢璟禾」他小聲呢喃著對方的名字。
黎元迅速下地,鞋都來不及穿,直奔房間,他看到了趴在課桌上的錢璟禾,數學卷子被壓在了臉下,他刷題刷到一半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