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的大雾。
他是蹲着的。
雾很浓,浓得从雾气那边飘过来的枪声和火药味都是浮着的,很湿重,虞啸卿的心情瞧上去也很湿重。马扎就放在不远处,他没去坐,万一这回又打不成呢?他坐下了,如何站得起来?
整师的兵马就在身后的堑壕里,这回没下水,而是准备好了抢渡工具在阵地上等候,也是,再来一次冲出去再缩回来,玩不起了。
海正冲匆匆地过来,做个唯命是从的人真好,对着他的师座他没有半分愧疚疚之色一反正他的师座就算有愧疚也没打算显露出来。
海正冲:“师座,这美国佬报天气是顶得半个诸葛亮了,这雾比上回还大。”
虞啸卿闷闷地:“还能顶多久?”
海正冲:“一上午吧。这整上午。”
虞啸卿:“……唐基又跑到哪里去了?”
海正冲:“副师座昨晚被急召去军部了,半夜三点便往回赶,快到了。都是山路,累得很,也险得很啊。”
虞啸卿:“你怎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了?”海正冲便绷了面皮:“大难还压在头上,你们就恢复正常了,有心思讲世故了。”
海正冲不说话,虞啸卿站了起来,叹了口气。
虞啸卿:“渡江、攻山,都是艰苦卓绝的仗,打这种仗最好先把自己当作死人。到现在还在迟疑不决,那就永远不用发动攻击了。”
应他声的是雾气里传来的声音,唐基,累得半死,走路都打晃,要李冰扶着,却一副好心情:“师座,我赶回来啦。可算赶回来啦!”
虞啸卿下意识地又去摸他的枪套,还没摸到就放开了。又能怎么样呢?掏出枪来又不能开,不如还就此大家弄个手指头遮遮脸。
虞啸卿:“第四天了。”他指了指身后,其实雾漫漫一片,哪儿都有:“大雾。”
唐基:“事出突然,突然得很。要不你去?你又不肯去。”
虞啸卿:“我要去了,你连交代的话也省了。”他实在难忍他的郁愤,现在连好郁愤也被泡胀了,泡散了:“我看出来了,吊胡萝卜的杆子就是系在驴子头上的,驴子走一步,胡萝卜也走一步。”
唐基:“这是什么话呀?有转机,大有转机——这回有救了,师座!”他走近来又拍了下虞啸卿,放低到一个亲切的声音:“虞侄。”
虞啸卿:“有没有得救我不知道!你只要告诉我什么转机!刚才我跟那上边的通上话了,伤亡早已过半了!昨晚两个重伤员自杀了!张立宪拿着话机只跟我哭!龙团长只问我四个字,哪天能来?!——然后我就听见打枪,现在枪声都快响没了!”
唐基:“我跟你说。你跟我来。”
虞啸卿:“川军团能退回江这边的只有几十个,加上那上边还有几十个!川军团已经全军覆没了!”
唐基:“你跟我来。听我一席话,你不会再对我发脾气。”
他匆匆地走,虞啸卿又能如何呢?——只能跟着。
唐基在滩涂上匆匆地走,找一处幽静的地方。雾大得很,他也不用担心被对面打到。虞啸卿没好气地跟着,他的眼神也许足够把前边那半老人精的魂也剔了出来,可现在他对着的只是个无知无觉,也不想有任何知觉的背影。
唐基,为虞师做了最多的人,他在虞啸卿火线升任时悄然到来,接手了他虞侄应接不暇的一切琐碎,从此虞师成为倍受青睐的主力。他真诚得连真诚也成了面具,他的前额上永远写着四个字——解决问题,后脑上那四个字要叫人看见了就不寒而栗——不惜一切。
不惜一切解决问题的人站住了,礁石、清水、晨雾,一切都很好,唐基回过头,带着解决问题的表情。
虞啸卿:“不走了?我当你要去找个温泉泡着才好说呢。”
唐基:“一夜奔波,唇干舌燥。”
虞啸卿:“李冰,跑着去给副师座泡杯普洱来!你小子再要这样干瞪眼看着,就得和南天门上的小张小何一样没有前途!”
李冰只好把话里的刺剔了,当没听见,飞跑着去了。虞啸卿回身时,唐基正在礁石边掬水喝。老家伙白发苍苍,山寒加上了胃寒,冻得缩手缩脚,看得虞啸卿不知道怎说才好。
唐基回过头来,看着他的虞侄时,笑得几乎有点烂漫:“我说有转机,它就是转机,而且是大转机。虞侄,要打了,不光要打。而且是立刻就打,不光立刻就打。而且要大打。”
虞啸卿那一下惊喜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么寒的水您怎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