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勇气问店主:“我们……要里间,有床铺的。”
店主狡诈地打量着他们,似乎要透过灰头土脸脏衣破鞋窥探出囊中钱财,好一会他才点点头,领着他们从人的缝隙间抬脚跨进里间。
里间的地板上也躺满了人,多是老人,因为是地板而不是泥地,价钱大概要贵得多。有张粗笨的木板床,还有灰朴朴的垫被和盖被。店主伸出肮脏的指头,报了个惊人的住价!毕尔摇摇头,领着大家又要往外走时,店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难道要强行留宿?波贝捋起袖子,女孩子们吓得尖叫,店主却涎着脸笑了:“好说好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这床铺是我们自家睡的,看你们像群学生崽。怪可怜的,就给这个数吧。”价钱压了许多,但仍昂贵,毕尔想想,一咬牙:“就这样吧。”店主便眉开眼笑去到外间张罗。
波贝抱怨毕尔不够强硬,毕尔叹了口气说:“我不能让她们睡外边地下,潮湿肮脏,会生病的。逃难,第一就是不能生病。这样吧,陈家姊妹和爱莲将木床填满,横着睡才凑合。我跟波贝睡床榻。·,波贝,我们去厨房烧锅热水,让她们好好洗洗。”
波贝耸耸肩:“又是保护神;又是伙夫,真够呛。”边说边跟毕尔去了后面的厨房。
静宜说:“来,我们先收拾好床铺。”
里间没点灯,仅靠外间的灯光透过板壁缝和小窗映出个模糊印象。小香桃已满心欢喜爬上了床,她往被垛上一靠:“呵,我困死了。”旋即,她却凄厉地尖叫着跳起来。
明明暗暗的光影中,一只硕大的黑茸茸的长尾巴东西一动不动伏在被垛上,被垛却在起起伏伏。七个女孩缩成一团,又凄凉地尖叫起来,地板上躺着的老头们也稀里糊涂坐了起来。
店主擎着桐油灯跑进:“什么事?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灯光照见了长尾巴物,是一只死老鼠。
店主抓起老鼠尾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一只死老鼠嘛。”
毕尔和波贝也跑了进来。香梅指着被垛:“你瞧,还在动。”
毕尔摊开盖被,乖乖,竟有一窝蠕蠕动的小鼠仔!
女孩们又尖叫着双手蒙住眼睛。
店主却像得了宝似地欢喜:“让我来让我来,这窝鼠仔浸到清油里,是治刀伤火烫的灵丹妙药呢。”他将桐油灯挂在板壁的铁钉上,一手提着死鼠,一手托着鼠仔们,欢天喜地出去,嘴里却嘘着:“女人!你们这些女人,坏事的女人!”
静宜皱着眉头说:“要是鼠疫,可就糟了。”
鼠疫倒是没有。第二天起来时,她们只是被虱子跳蚤臭虫咬得遍体鳞伤,就是脸蛋也一片红肿,奇痒无比。揭开脏兮兮的被单,木板上成千上万只虱子在爬动,用手摁去,只只饱满,一摁一滴血。她们太累太困了,让虱蚤臭虫饱餐了一夜。
黎明即上路,不论晴雨。黧黑精瘦的向导阴郁地说:“雨天若不走,住店,不要说我耽搁不起,你们赔得起吗?每天像是逼着你们赶路,不赶行吗?天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天黑地,不要说你们身子骨受不住,遇上强人,小命就没了。”一行人只有默不作声跟着他在雨地里走,雨鞋踩在泥泞的小路上,叽呱叽呱作响,再提不起精神谈李白杜甫李清照了,倒是波贝有时会骂出声:“妈妈的!乞丐不像乞丐,充军不像充军,我厌烦透了!”
吃饭从无定时,饥一顿饱一餐。遇上小饭馆,便涌进去狼吞虎咽一回;有时候走了一天,什么也吃不上。毕尔心细,路过小村,只有农家有甘薯、鸡蛋和蔬菜水果什么的,再贵他也买下来,战时农村粮食奇缺。在路远迢迢饥肠辘辘时,一只茶叶蛋半只石榴便让气息奄奄的小香桃又活转过来,让姊妹们牵扯着又继续前行。
香梅最担心的就是小香桃,生怕有个闪失香桃病倒。没想到,她自己成了第一个病倒的。
起初是头痛发烧,以为是淋雨感冒了,也不吱声,硬撑着跟大家一块走,渐渐地烧得难受,脚下像踩着棉花,毕尔顾不得许多,握住她的手,竟像燃得正旺的炭火般灼人,毕尔说:“停一停,香梅病了。”毕尔家在香港开一爿中药店,这回上路带了万金油、正红花油等药品,一路住宿蚊叮虫咬多亏他的万金油涂抹。这时他又从行装中掏出万金油、正红花油,涂抹在她的太阳穴和人中上。静宜用手试着香梅额上的热度,忧心忡忡地:“怕是重感冒。”向导却斜睨着冷冷甩过一句:“打摆子。要有奎宁才好。”毕尔翻遍行囊,那小瓶奎宁却不见了。不幸言中。这是难民群的流行病,花蚊子怎么偏偏叮香梅呢?高烧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