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这件事的心腹大吏们竟都是一身白衣一顶白冠,肃然挺立着等候。遥见车马驶来,所有人都是深深一躬。突然,荆轲眼前浮现出为樊於期送葬的情形,那日,太子丹人等也是这般白衣白冠……
一路麻木骤然惊醒,荆轲心头蓦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悲壮之情。生平第一次,荆轲眼角涌出了一丝泪水。荆轲一跃下车,对着太子丹与所有的送别者深深一躬,一拱手一阵大笑道:“诸位活祭荆轲,幸何如之也!”
可是,没有一个人跟着笑,河谷寂静得唯有萧萧风声。终于,一位大吏颤抖的高声划破了死一般的沉静:“太子,为先生致酒壮行——”太子丹捧起了一尊硕大的铜爵,肃然一躬,送到了荆轲面前。荆轲大笑道:“荆轲生于人世,从来未曾祭祖……今日这酒,敬给祖宗了!”一句话未了,荆轲猛然哽咽,及至一爵百年燕酒哗哗洒地,荆轲的大滴泪水也情不自禁地打到了地上。泪水涌流的片刻之间,荆轲心头一震,举起大袖一抹而过,及至抬起头来,已经又是豪侠大笑的荆轲了。
叮咚一声,高渐离的浑厚筑音奏响了。
高渐离没有说一句话,只对着荆轲扫了一眼。
那是一簇闪亮的火焰!荆轲心头骤然一热,激越的歌声便扑满了河谷。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高渐离的激越筑音,犹如战鼓激荡着荆轲。在太子丹与送行者们的悲壮和声中,荆轲不能自已地反复唱着,悲凉凄然处,如同吟唱自己与世间的无尽苦难,太子丹与大吏们都哭成了一片;慷慨激越处,气贯长虹如同勇士临阵搏杀,所有的送别者都怒目圆睁,须发扑上了头顶白冠……
歌声还在回荡的时候,荆轲大步转身登车。
荆轲一跺车底,轺车辚辚去了。
哭声风声萦绕耳畔,荆轲再也没有回头。
四、提一匕首欲改天下 未尝闻也
若非李斯尉缭,秦王嬴政对燕国献地实在没有兴致。
三个月前,顿弱的信使飞马报来消息:燕国迫于秦国大军灭赵威势,太子丹与上卿荆轲力主向秦国献上燕南之地,以求订立罢兵盟约。当时,嬴政只笑着说了一句,太子丹不觉得迟了么?再也没有过问。嬴政很清醒,即便弱小如韩国,灭亡之际也是百般挣扎,况乎燕国这样的八百年老诸侯,割地云云不过缓兵之计而已,不能当真。及至开春,王翦大军挥师北上兵临易水,顿弱又是一函急书禀报:太子丹正式知会于他,申述了燕国决意割地求和的决策,不日将派上卿荆轲为特使赶赴秦国交割土地,恳望秦军中止北进。顿弱在附件里说了自己的评判:“燕之献地,诚存国之术也。然则,秦之灭国,原在息兵止战以安天下,非为灭国而灭国也!唯其如此,臣以为:秦军临战,未必尽然挥兵直进,而须以王师吊民伐罪之道,进退有致。今,燕国既愿献出根基之地求和,便当缓兵以观其变。若其有诈,我大军讨伐师出有名也!”嬴政看得心头一动,立即召来王绾、李斯、尉缭三人会商。王绾、李斯赞同顿弱之策,认为可缓兵以待。尉缭于赞同之外,另加提醒道:“燕国献地,必有后策跟进。我须有备,不能以退兵做缓兵。君上下书王翦,不宜用缓兵二字,只云‘随时待命攻燕’即可。”嬴政欣然点头。于是,君臣迅速达成一致。嬴政立即下令蒙毅,依照尉缭之说下书王翦,令易水大军屯驻待命。
旬日之后,顿弱信使又到。
这次送来的,是太子丹亲手交给顿弱的燕南地图。顿弱书简说,上卿荆轲已经在踏勘燕南之地,一俟地图与实地两相核准,立即赴咸阳献地立约。嬴政当即打开了地图,却看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立即召来了执掌土地图籍的大田令郑国求教。郑国端详一番,指点着地图道:“此图,乃春秋老燕国初灭蓟国时之古图。图题‘督亢’两字,是当年蓟国对燕南地之称谓。督,中央之意也。督亢者,中央高地之谓也。此地有陂泽大水,水处山陵之间,故能浇灌四岸丘陵之沃土,此谓亢地。此地又居当年蓟国之中央腹心,此谓督。故云,督亢之地。”嬴政不禁笑道:“分明是今日燕南之地,却呈来一幅古地图,今日燕国没有地图么?”郑国素来不苟言笑,黑脸皱着眉头道:“此番关节,老臣无以揣摩。也许是燕国丢不下西周老诸侯颜面,硬要将所献之地说成本来便不是我的……老臣惭愧,不知所以!”嬴政听得哈哈大笑道:“也许啊,老令还当真说中了。老燕国,是死要颜面也!”可是再看地图,连郑国也是一头雾水了。这幅地图的所有地名,都是不知所云的一两个古字,水流、土地、山塬,黑线繁复交错,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