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了。山东投奔秦国的名士,个个都说秦王看重功臣,荆轲从来没有相信过。可是,今日身临其境,荆轲却有些不得不信而又竭力不愿相信的别扭了。毕竟,荆轲也曾经是志在经邦济世的名士,对君王的评判还是有大道根基的。一时之间,荆轲有些恍惚了……
“燕国献地——”司仪的高宣声划破了大殿的寂静。
荆轲蓦然一振,神志陡然清醒,立即站了起来一拱手道:“燕国督亢之地,前已献上简图于秦王,不知秦王可曾看出其中奥秘?”秦王嬴政道:“督亢之图,非但本王,连治图大家也不明所以,上卿所言之奥秘何在?”荆轲道:“督亢,乃是古蓟国腹地,归燕已经六百余年。督亢之机密,不在其土地丰腴,而在其秘密藏匿了古蓟国与后来燕国之大量财货也!”嬴政一阵大笑道:“燕国疲弱不堪举兵,焉有财货藏于地下以待亡国哉!”荆轲高声道:“秦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燕国曾破齐七十余城,所掠财货数不胜数。燕昭王为防后世挥霍无度,故多埋于督亢山地。而今燕王唯求存国,臣亦求进身之道,故愿献之秦王,秦王何疑之有也?”秦王嬴政凌厉的目光一扫,带着显然的鄙视淡淡笑道:“人言足下行事,几类郭开之道,果然。也好,你且上前指于本王,燕国财宝藏于何处?”
荆轲说声外臣遵命,捧起细长的铜匣上了王阶。
秦王案形制特异:五尺宽九尺长,恍若一张特大卧榻。当荆轲依照邦交礼仪,被行人署大吏引导到王案前时,只能在王案对面跪坐。嬴政面色淡漠地挺身端坐,距离荆轲少说也在六尺之外,一大步的距离。嬴政冷冷地看着这个颇具气度的卖燕奸佞,好大一阵没有说话。荆轲气静神闲,坐在案前的倏忽之间,已经谋划好了方略。在秦王冷冰冰打量时,荆轲不看秦王,径自打开了细长的铜匣,徐徐展开了粗大的卷轴,始终没说一句话。嬴政扫一眼正在展开的牛皮卷轴,非但丝毫没有显出渴望巨大宝藏的惊喜,反倒是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秦王请看,宝藏便在此处。”
嬴政闻声,不期然倾身低头。
便在这一瞬间,卷轴中骤然现出一口森森匕首!
陡然之间,荆轲右手顺势一带,匕首已经在手。荆轲身形跃起之间,左手已经闪电般伸出,满满一把搂住了秦王衣袖而不使其挣脱。与此同时,荆轲右手匕首已经揕《史记·刺客列传》在此处用了一个“揕”字。揕者,刺也。然则,太史公却没有用“刺”字。太史公治史严谨,有“刺”字而不用“刺”字,必有原因。我的推理是:揕,可能是淬毒匕首杀人的一种独特手法,西汉尚知,后世失传,遂不知其意。史家对此,亦无翔实考证。若有武术史家知之,当公诸社会以彰其意。到了秦王胸前。即或是将军武士,面对这一疾如闪电而又极具伪装的突袭,也断难逃脱。因为,殿中大臣们在荆轲身后看去,完全以为是荆轲起身指点地图;而在对面秦王倾身趋前,低头看来之时,完全可能不及反应已经被刺中,即或想逃,也根本不可能挣脱荆轲的大力揪扯。
然则,奇迹恰恰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发生了。
嬴政自幼便是危局求生的奇异少年,胆略才具甚或骑射剑术都远非寻常。当年遴选太子,嬴政以少年身手独战已经是千夫长的王翦而不甚明显处于下风,其勇略可见也。当此之时,嬴政第一眼看见森森匕首,倏地浑身一紧,确实不及反应。及至厚厚的衣袖被猛然拽住,匕首闪亮刺来,嬴政本能地一声大吼,全身奋力一挣,身形猛然一滚向后挣出,其力道之猛之烈,竟使尚坊工匠精织精纺的丝锦朝服在奇异的裂帛之声中瞬间断开!袖绝之际,嬴政已从王案前滚出三尺之外,大吼一声爬了起来。嬴政未及站稳身躯,荆轲已经如影随形赶至身前。嬴政急切拔剑,不料竟然一拔不出。此时,森森匕首又一次刺出。仓促之间,嬴政全力一扯带剑铜链,铜链嘣地裂断,连同束腰板带也一起扯开,宽大的袍服顿时散开,腰身手脚处处牵绊。嬴政大急,身形本能地突然一转,宽大的袍服猛然甩成了一个大大的扇形,挡过了森森一刺。与此同时,嬴政就势一甩双臂使袍服脱身,又一步跳开袍服牵绊,再一把扒下沉重的天平冠操起来猛力砸向荆轲,再次挡开一击,慌忙捡起长剑转身疾步便走。
虽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嬴政终究躲过了最为致命的第一波突刺。
几个回合的本能躲避,荆轲对嬴政的奇快反应深为惊讶。依着士侠大刺客的传统气度,一击不中,便视为其人天意不当死,刺客当就此收手。然刺秦太过重大,荆轲心下早已做好不以传统规矩行刺的准备。不料连续三刺,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