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府执掌耕田,最为名正言顺。
虽是初次会商,且多少带有未奉皇命的秘密意味,然三位重臣却都是坦率直言的。大将出身的冯劫最是粗豪,大手一挥昂昂高声道:“鸟个合法!吃人不吐骨头!老夫只一句话,查出哪个狗官私吞民田,皇帝陛下不拿他,老夫也活剥了他!查!怕甚来!牵涉愈广,祸患愈大,没准那些复辟老世族,就是凭吞并民田撑持着!”姚贾面无喜怒,话却是忧心忡忡:“近年来,田产弊案日见增多,诸多冤狱皆牵涉土地买卖,甚或有公然夺田之事。然则,此等弊案一经报官,立即变得若明若暗迷离不测。若无坚韧心志,要揭开这道黑幕,难亦哉!”郑国一直不说话,直到扶苏目光炯炯地盯住他殷殷期待,才叹息了一声开口道:“田产之事,自古第一难题也!三代不许易田,民则如死水。战国变法开买卖土地之先河,随即风靡天下,自此民有活力也。然则,既有买卖之法,兼并之祸便在所难免。根除兼并,为渊驱鱼也,岂不难哉!老夫执掌天下田土,安能不知兼并为害之烈?所以不言者,非其时也。”
“所谓兼并,巧取豪夺者多,公平买卖者少。”姚贾插了一句。
“郑老哥哥,你只说兼并最厉害是哪里?”冯劫急了。
“颍川郡、泗水郡、陈郡。天下兼并,莫此为甚。”
“都是老楚国之地?狗日的!”冯劫狠狠骂了一句。
“敢问老令,如何查勘最为有效?”扶苏恭敬地对郑国拱手一礼。
“欲得真相,唯有暗查。”郑国雪白的眉毛猛然耸动了。
“暗查有证据之难。”姚贾板着黑脸。
“敢问廷尉,何等证据最有力?”扶苏思忖着。
“买卖田产之书契。”姚贾毫不犹豫。
“白说!谁会把书契交给你!”冯劫愤愤然。
“三位大人,切莫为难。”扶苏淡淡一笑,“今日会商,原非要立马解决此等大事,知会绸缪而已。目下大事多多,确实不宜大举彻查兼并事。扶苏之见,三位大人各安其事,只给我一个南下名头即可。”
“如何如何,公子要自家暗查?险!不行!”冯劫拍案高声。
“确实不宜。”姚贾郑国异口同声。
“三位大人。”扶苏起身肃然道,“国有隐忧,舍我其谁?千里胡人之地,扶苏尚来去自如,中国纵有险难。扶苏何惧之有哉!扶苏所需者,南下之名也,敢请三位大人设法。”说罢,扶苏对三位重臣逐次深深一躬。
三位老臣默然了,泪光萦绕在每个人的眼眶。国有如此储君,大臣夫复何言?冯劫立马拍案,说他可奏明皇帝,请公子南下考功郡县。姚贾立即摇头,说不行不行,此事名头太大,又与公子目下所领政事无关,刺眼刺耳。冯劫急道:“你廷尉府有更好名头?说便是了。”姚贾思忖摇头道:“老夫那里更不行,与公子目下情形八竿子打不着,只怕还得老令这里着手,最是相关。”郑国思忖片刻道:“也好,此事便落在老夫身上。”冯劫急道:“老哥哥有甚办法,说说看!”郑国摇着雪白的头颅道:“办法还得想想.一下不好说。”冯劫顿时怏怏不乐,引得几个人都笑了。
三日之后,郑国进了皇城,向皇帝禀报说:公子扶苏所提之令天下黔首自实田,是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过的料田新法,老臣欲观其效,想到三晋北楚几个郡县就近转转看看。敢请陛下允准。嬴政皇帝一则感喟老臣谋国精诚,二则为这位老臣的奔波劳累担心,一时沉吟着决断不下。郑国颤巍巍一拱手道:“农耕为国家根本,长公子领事整田,陛下大明也。然则,长公子从未涉足田事,老臣委实放心不下。”嬴政皇帝恍然笑道:“对也!如何将这茬忘了?教扶苏跟老令一起去,也好教他长长见识,对也对也,该教他看看郡县民情了。”郑国踌躇不敢领命,只说长公子从边地回来不久,未免太过辛劳。嬴政皇帝大笑一阵道:“老令白发如雪,尚且奔波国事,他一个后生说甚辛劳?去!老令要出事,朕拿他是问。”
六、韩楚故地的惊人秘密
五月初,无垠麦田绿黄变幻,随风起伏波浪翻涌。
这是颍川郡西北部的肥美平原。颍川郡有山有水,汝水、颍水、洧水三条大水由西北向东南横贯全郡,颍水居中且水量最大。故此,帝国创立郡县制时,以颍水定名这片肥美的平原为颍川郡。西北的太室山,西南的鲁阳山,在颍川郡原野上如遥遥相望的一对兄弟长久地矗立着。十多年前,这里是韩国的故土,其肥美丰饶足与东北面的魏国大梁平原不相上下。川防决通漕渠整修之后,颍川农耕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