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层次感并不突出的音乐,这些既不过分激烈也不过分舒缓的音乐,却把所有的感情隐藏在最深处。肖邦也许在别的音乐里并没有把感情隐藏得过深,但这里是例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同情,所有的悲悯,全部在简单而又精致的旋律里面。马祖卡的抗争最终作为一种优柔的诠释给释放出来,亚当十分正确地把握了肖邦的短曲,他不仅把旋律中的波兰特色弹了出来,也向那些受难的心灵传递一种故乡的声音……
当然,在亚当的心中,他的所有音乐更是献给亲爱的May,她是他的五月春天。他希望这一首首马祖卡能够使梅明白,他已经知道梅所做的一切了,他朝思暮想的就是要见到她!亚当无法忘记那次远远看到梅的时候,她怀抱着孩子;其实从赵克强宣布梅怀孕那天,亚当就冥冥中觉得那孩子与自己有着某种关联,他想象着孩子的模样,他为此激动亢奋起来……
在他最贫穷和饥饿的时刻,他都不曾去兑换掉他仅剩的一粒金钮扣,他要留着给孩子,虽然当时他并不能肯定李梅怀上的孩子就是他的,但那是他对一个新生命的心愿和祝福!
李梅家的收音机已经固定在电台的频率。一有钢琴演奏,李梅就放下手中的一切,静静地聆听亚当的心声;有时还将耳朵凑近收音机,仿佛那个传递声响的盒子正是他情人的心脏。今天的马祖卡让李梅感到了亚当的谢意和问候,还有,还有亚当怎么已知道了小波是他的孩子?是,他知道了,你听!那抑扬顿挫的欢快旋律分明是他初为人父的喜悦;他左手的连续跳音,配合右手的行进式琶音,是他直接在逗乐孩子;那一组在G大调上展开的优雅的和弦,则是他梦想着有一天他们三人再也不离开,他要带他们去他的祖国波兰,要重游他们爱情的列宁格勒……李梅完全听懂了,她抱着小宝贝在房间里快乐地转圈……
那之后,亚当在电台就反反复复演奏肖邦的那51首马祖卡。
在亚当弹奏马祖卡舞曲的欢快节奏中,时间拉开了漫长的序幕,李梅更加频繁地导演着她的舞台剧:白天,她奔走募捐,采购粮食和黄油;深夜,中国棚户区炉火正旺,一张张大饼出炉,一笼笼馒头出锅,又被卷成大包,被李梅指挥着扔进隔离区的大墙里。
在亚当的钢琴曲中,李波一天天长大了,他已经能够站起来趔趔趄趄地走路了;家里更时常传来他格格格格的笑声;他也开始会说话了,而且口齿越来越清晰……
有一天,李波不停地在喊着:“爸爸,爸爸。”
“小波,你在说什么?”李梅问他。
“爸爸,爸爸。”
李梅被这幼嫩的童声深深灼痛了,她脸色一沉,忧郁起来。她忽然觉得必须让他们父子俩见次面!这想法像突如其来的洪水,在她的胸中鼓荡着,几乎是失去了理智。她是女人,是母亲。她必须让儿子知道谁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有多么的英俊;她也必须让亚当知道谁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是多么的漂亮,多么的健康可爱。她想知道他们见面之后,是怎样的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一个完整的家的景象。至于薇拉,至于亚当的家,李梅似乎没有想的那么复杂。亚当属于她还是薇拉,李梅觉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残酷的战争中他们都还活着,并且有了新的生命,为了这新的生命的未来,我们必须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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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咒钢琴》二十五(2)
第二天,在虹口隔离区胡同口街上,李梅领着已能站稳、贴着妈妈的腿、可以张望的儿子,眼巴巴地等着亚当。按照李梅计算的演奏时间,亚当应该是到了要出胡同的时候了。胡同口那边的大铁门,又加派了岗哨,进进出出的犹太人都必须进行严格的检查。日军在太平洋战场和中国南方战场,特别是缅甸战场连战连败,欧洲的反法西斯战场也频频传来德军溃退的消息,因此,日军在上海的戒备相应地加强。
因为等得太久,李波忽然要尿尿,拽着李梅的裤腿摇晃。李梅快速地带着李波到街道的僻静处,让李波尿尿:“快点、快点!说不定你尿尿的时候,爸爸就出来了。”李梅说着,不忘朝隔离区胡同张望。
李波看见来来往往的人,越急就越尿不出来,他哭着说:“妈妈,我尿不出……”
李梅哄着李波,拍着李波的小屁股,吹着口哨说:“不急不急,尿来了尿来了。”
李波终于尿出来了……
就在这时,李梅终于看见两个犹太人保甲看守着亚当,从隔离区胡同里匆匆地走了出来。李梅喊着:“李波,快看,你爸爸出来了!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