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烛灯在前一晃,照亮了石室的入口。
她眨眨眼,抬脚迈入其中,随后看了看四周。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
这里同别处一样,一切都是石头做的。石头做的桌案、石头做的椅凳、石头做的灯奴。他就坐在石案后低头批着奏简,面色也如石头一般冷硬。
她知道,他估摸着是有些生她的气的。
但至于具体气些什么,她又有些摸不准。
或许她应当像寻常女子那般做出些柔软的姿态,上前说些好话,也听他说些好话,两人皆大欢喜一番。
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光是想想那样的情形,她的汗毛就立了起来。
她也是有军威的、上过战场的人,说好听点是把尊严看得比生命还要珍贵,说难听点就是倔得跟头驴一样。
清醒认识到自己的真面目后,她腰杆也直了、礼也不行了、想要与人商量的本意也忘了,故意不看他在的方向。
“我想出去走走。”
半晌,那个方向终于传来一个字。
“好。”
出乎她的意料,他答应得十分痛快。
这反而令她有些尴尬了。
“那......那我走了?”
他抬都没抬头看她一眼。
“走吧。”
女子原地踟蹰了一会,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鞋靴,最终一边不知嘀咕些什么一边走远了。
待那脚步声完全消失,他的目光终于从面前那卷摊开的奏简上移开。
奏简一字未批,只有一只金蟾造型、光亮圆润的铜铁镇纸,从那金蟾圆鼓鼓的肚子上,可以反射出整个石室各处角落的情形。
男子伸出手捏住那只金蟾,将它挪到了一旁,抬笔沾了朱砂。
“将飞。”
还未离开的内侍官低声应道。
“陛下有何吩咐?”
“派人跟着她,别让她出城,别让她去没有人的地方。其余的,都随她。”
“是。”
鲜红的笔尖飞快,原本堆在案前的十几捆奏简只剩下三五。
“鹿松平可有消息?”
“一直未能找到,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连尸体也没寻到。”
“派人留意雨安一带的大小要道,再吩咐各州留意他的行踪,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是。”
内侍官的身影方才消失在石室入口处,石案上的最后一卷奏简也批复完毕,被工整地堆放在一旁的漆盘上。
石案后的身影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石墙前,推开一道石门。
石门另一边烟气缭绕,乱七八糟的草药矿石鸟兽虫蚁堆了满屋。
一身白衣的郎中正守在一排冒着热气的陶炉前,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一惊。
“草民参见......”
“免了。”
那人随意挥了挥手,找了处放甘草的草筐坐下。
郝白察言观色,身形稍稍放松下来,又拿起一旁描了秀竹的扇子照料火候。
火苗将那扇子边烤的有些焦糊,炉子上的气孔溢出些药汤来,就像他的心在滴血。
他觉得自己压根不是在熬药,而是在坐牢。
只要那女人一日不好起来,他便一日见不到外面的太阳。
“肖姑娘呢?可有按时服药?”
他问地十足的小心,草筐上的男子答地十足的潦草。
“她出楼去了。”
“出去了?”白衣郎中目瞪口呆,“可她、可她前几日不是还要死要活的么?”
“许是你医术高明,药到病除吧。”
那人面不改色地为他戴上一顶高帽子,他却只觉得脖子上的脑袋更加摇摇欲坠了。
他还年轻,还没去过青楼,还没遇到一个付不起药费愿意对他以身相许的女子。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已经生成一部名门世家救苦救难最后因为一朝看护不当被恶霸权贵碾压成尘凄惨不已的狱中绝笔。
他拿起一旁的凉茶牛饮一口,再开口时声音依然干涩。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那几处皮肉伤还好,就怕腰背伤了骨头。那处地方先前在穆尔赫凭霄塔摘花时已有折损,算得上旧伤添新伤。再者说,就算只是这身体上没有病痛,不代表心中没有病痛。人吧,就怕钻牛角尖......”
“她没那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