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虽然金陵桃花初绽，却冷不丁来了一场倒春寒，窗外洋洋洒洒地刮着不知是雪粒子还是雨。翎王阁花园里一阵悉悉簌簌的交头接耳声，“有人～有人来了。”
天这陡然一冷，沈珏睡得早。听到动静他闭着眼睛蹙着眉，凝气听了一会儿，待那声音彻底寂下去了，他圩口气，懒懒翻了个身，半抬只眼随意一瞟，却惊得立时从床上弹了起来，下意识去摸自己的琴。
屋中间站了个白衣人。
那人影瘦瘦薄薄，瞧着却有点熟悉。
雨雪夜亮些，见那人影只是站着不动，沈珏硬着头皮借光仔细端了端。
“沈珏哥哥。”那影子张口说话了。
“岚妹妹？”沈珏连忙起了身去掌灯，“你这是要吓死人啊。”
灯火烘亮了屋子，轩辕岚素妆孝衣，肩头一层薄雪，人在微微发抖。
沈珏赶紧去取了自己的雀金裘给她披上，又要唤锦时煮姜汤添炭火。被轩辕岚阻止了。
“我不冷。”轩辕岚的声音却是冷冷的。“我来只是请你给沈璧哥哥带个话。”
沈珏望着她。
“请你把这个捎给他。”轩辕岚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沈珏，沈珏接过来一看，是一只长翅的白纸鸢，眼睛点墨而绘一大一小颇为有趣，可惜却被雨雪沾湿了，墨洇了，看上去竟像是那鸟儿的眼睛流泪了一般。
“你就跟他说……让他把我放了吧。”轩辕岚眼神也黑得像墨渊，什么情绪沉下去都看不见，似乎连悲伤也没有。
“这是何苦呢？”沈珏发了发蒙，小声地说，“倾所有地保下你一人，也应该是轩辕的愿望……”
“那是你们的愿望，我的愿望是要走死路。”轩辕岚却清晰而干脆地说道。“如今我不想背负其他人的人生愿望活下去，我只想去跟哥哥、爹爹妈妈一起团圆。”
“岚妹妹……”沈珏欲言又止，心头忍不住一阵疼。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夜之间，轩辕岚失了所有的亲人，这种打击就算是男儿都承受不住，况且她还是个未经多少世事的小姑娘。
轩辕岚却声色不变，冷静问道。“沈珏哥哥，你一向消息最灵，你知不知道现在我哥的尸首存在哪里？”
“这……听说是连夜运进宫里了。”沈珏口中喃喃地说道。“但是……但是……”
“既说我哥是逆贼，一个逆贼的尸首怎会运进宫里？”轩辕岚眼神忽然像刀一样，沈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我……我也不知道。”沈珏嚅了嚅嘴唇，“而且，而且……”
轩辕岚叹了口气，“沈珏哥哥，事到如今，我眼下已没什么接受不了的，而且但是什么，你就直说了吧。”
沈珏心中一酸，神色却犹豫不决。“轩辕的尸体确是运回金陵了……但是……但是……但是……”他但是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见轩辕岚眼睛直直盯着他，只好闭上眼睛心一狠，张口说道“但是却没有人头！”
轩辕岚听了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身上披着的雀金裘抖落在了地上，她颤抖着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听说轩辕的人头不见了。青君一得知这个消息，马不停蹄就奔回永夜了。”
听到穆青君这个名字，轩辕岚不禁冷笑了一声。
“岚妹妹，青君和我……我们都是轩辕肝胆相照的……好朋友……没有人想这种事发生的，虽然……虽然……唉！”沈珏一改以往的伶牙俐齿，结结巴巴地说着。下斩杀令的是沈复，领兵剿贼的又是穆家大哥，面对着舍得一身剐的轩辕岚，他喉头发苦，实在是无言以对。
“那你可知道我哥的尸身存在宫中的哪里？”轩辕岚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辩解，接着问道。
“这……眼下开春了，尸身怕是放不住，我猜应该存在冷窖里……你打听这是要干什么？”沈珏一边无奈地答，一边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雀金裘想给她披上，忽然脑子里火石一闪，猛然醒悟到了什么，他呆呆地盯着轩辕岚。
轩辕岚一张小脸白皙冷淡，只有嘴唇仿佛利刃抹过般的一点血红，她却淡淡地笑了一下，眼角下的滴泪痣仿佛也闪了一下。“没什么，沈珏哥哥，东西与话都麻烦你帮我带到，轩辕岚在此永别了。”
沈珏张了张嘴。眼前的瘦消白影已经一晃出了门。待他追出门去，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沈珏转过身一脸落寞地回了屋，垂头发现自己手里还捧着那件雀金裘。屋里空落落的，只有那只流泪的纸鸢怔怔地望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