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掉经济的理由以外,他
还历举其他利害,证明结婚愈快愈妙。鸿渐给他说得服服帖帖,仿佛一重难
关打破了,说:“回头我把这个意思对柔嘉说。费你心打听一下,这儿有没
有注册结婚,手续繁不繁。”辛楣自觉使命完成,非常高兴。吃饭时,他要
了一瓶酒,说:“记得那一次你给我灌醉的事么?哈哈!今天灌醉了你,对
不住孙小姐的。”他问了许多学校里的事,叹口气道:“好比做了一场梦——
她怎么样?”鸿渐道:“谁?汪太太?听说她病好了,我没到汪家去过。”辛
楣道:“她也真可怜——”瞧见鸿渐脸上酝酿着笑容,忙说——“我觉得谁
都可怜,汪处厚也可怜,我也可怜,孙小姐可怜,你也可怜。”鸿渐大笑道:
“汪氏夫妇可怜,这道理我明白。他们的婚姻不会到头的,除非汪处厚快死,
准闹离婚。你有什么可怜?家里有钱,本身做事很得意,不结婚是你自己不
好,别说范懿,就是汪太太——”辛楣喝了酒,脸红已到极点,听了这话,
并不更红,只眼睛躲闪似的眨了一眨—— “好,我不说下去。我失了业,当
然可怜;孙小姐可怜,是不是因为她错配了我?”辛楣道:“不是不是。你
不懂。”鸿渐道:“你何妨说。”辛楣道:“我不说。”鸿渐道:“我想你新近有
了女朋友了。”辛楣道:“这是什么意思?”鸿渐道:“因为你说话全是小妞
儿撒娇的作风,准是受了什么人的熏陶。”辛楣道:“混帐!那么,我就说啦,
啊?我不是跟你讲过,孙小姐这人很深心么?你们这一次,照我第三者看起
来,她煞费苦心——”鸿渐意识底一个朦胧睡熟的思想像给辛楣这句话惊醒
—— “不对,不对,我喝醉了,信口胡说,鸿渐,你不许告诉你太太。我真
糊涂,忘了现在的你不比从前的你了,以后老朋友说话也得分个界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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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把手里的刀在距桌寸许的空气里划一划。鸿渐道:“给你说得结婚那么
可怕,真是众叛亲离了。”辛楣笑道:“不是众叛亲离,是你们自己离亲叛众。
这些话不再谈了。我问你,你暑假以后有什么计划?”鸿渐告诉他准备找事。
辛楣说,国际局势很糟,欧洲免不了一打,日本是轴心国,早晚要牵进去的,
上海天津香港全不稳,所以他把母亲接到重庆去,“不过你这一次怕要在上
海待些时候了。你愿意不愿意到我从前那个报馆去做几个月的事?有个资料
室主任要到内地去,我介绍你顶他的缺,酬报虽然不好,你可以兼个差。”
鸿渐真心感谢。
辛楣问他身边钱够不够。鸿渐说结婚总要花点钱,不知道够不够。辛
楣说,他肯借。鸿渐道:“借了要还的。”辛楣道:“后天我交一笔款子给你,
算是我送的贺仪,你非受不可。”鸿渐正热烈抗议,辛楣截住他道:“我劝你
别推。假使我也结了婚,那时候,要借钱给朋友都没有自由了。”鸿渐感动
得眼睛一阵潮润,心里鄙夷自己,想要感激辛楣的地方不知多少,倒是为了
这几个钱下眼泪,知道辛楣不愿意受谢,便说:“听你言外之意,你也要结
婚了,别瞒我。”辛楣不理会,叫西崽把他的西装上衣取来,掏出皮夹,开
矿似的发掘了半天,郑重拣出一张小相片,上面一个两目炯炯的女孩子,表
情非常严肃。鸿渐看了嚷道:“太好了!太好了!是什么人?”辛楣取过相
片,端详着,笑道:“你别称赞得太热心,我听了要吃醋的,咱们从前有过
误会。看朋友情人的照相,客气就够了,用不到热心。”鸿渐道:“岂有此理!
她是什么人?”辛楣道:“她父亲是先父的一位四川朋友,这次我去,最初
就住在他家里。”鸿渐道:“照你这样,上代是朋友,下代结成亲眷,交情一
辈子没有完的时候。好,咱们将来的儿女——”孙小姐的病征冒上心来,自
觉说错了话—— “唔——我看她年轻得很,是不是在念书?”辛楣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