涕,手指头往鞋底上一抹。
〃你看人家孙少勇到底是觉悟高,人家就不在这儿哭他的匪霸老子。〃
葡萄没等蔡主任说完,挪了挪膝盖,跪舒服了,“哇”的一声又呼天抢地起来。
蔡琥珀气得直跺脚,上来又要拉。葡萄的手被她从后面逮住,往后面一拽,拽得可不带劲。小衫子粘在身上,她上身下身往两头使劲,肚子就从衫子下露出来。
〃拽啥呀,我没哭完哩!〃
〃开会去!〃蔡主任不放手, 〃死个敌人你有啥哭头?!王葡萄我看你也成半个反革命了!〃
村里的民兵来了,都提着大刀片红樱枪。几个老婆儿一看,可别惹他们。她们颠着小脚一会就走没了。民兵们看见蔡主任把王葡萄倒着拖,王葡萄两脚不肯跟上,衫子和裤子分家就越分越远。一眨眼功夫,葡萄一对奶露了出来,又白又宣乎,两颗奶头红艳艳的,象两个蒸得很漂亮的枣馍。王葡萄满嘴的唾沫、黄土、脏话,躺在地上胡乱打拳。
蔡主任对民兵们喊: 〃你们楞啥哩?还不捺住她!〃
民兵们上来八只手,总算把葡萄制住了。过后的好一阵,他们一不留神脑子里就有王葡萄两个白白的枣馍,不吃光看看都美。
当天夜里,葡萄把公公孙怀清背回她窑里。孙怀清人事不醒,身体也没多少热乎气。她知道他流出去的血太多,救不救得回来得看他命硬不硬。她把白天买回的羊奶喂给二大,一多半都从他嘴角流出来了。下半夜,她骑上老驴跑到贺镇,敲开兰桂家的门,问她讨云南白药。兰桂的男人半通中医,家里备有各种急救止血的药品。她随口说自己崩漏,回回都靠白药止血。
她替二大洗了伤,敷上白药,缠好绷带,鸡打鸣了。她想二大在这里是甭想藏住的。这阵子村里人高兴,庆贺这个庆贺那个,社火一个接一个。人一高兴起来串门儿也串得勤,天天都有闺女、媳妇来找葡萄一块开会,一块看社火。不单人高兴,狗也扭屁股甩尾巴到处走动,狗一走动孩子们就跟来了。
天亮时葡萄把一张铺安在了红薯窑里。陶米儿的红薯窑挖得漂亮,搁一张铺不嫌挤。但她怎么也没法把二大背到窑里去。窑口又深又窄,只能下一个人,葡萄想,只有一个办法,等二大伤好些,由他自己下去。得多少日子他伤才能好呢?葡萄觉着自己这回可愁死了。她长到二十一岁,头一次知道愁。
她从红薯窑上来,回到屋里,见二大睁着眼睛,那副拖不动的目光慢慢走到葡萄脸上。
〃 爹好些 ? “
她赶紧又把羊奶凑到他嘴边。他死白的嘴动动,想笑笑,又攒不足那么多劲,把灰白的眼皮耷拉一下。这回是他在跟她鞠躬了。
葡萄见这回羊奶都给喝下去了,没漏什么,高兴得用手掌替二大擦嘴。想想还是该去打些水来,给他擦把脸。一面嘱咐他睡,一面就拿了铜盆往窑洞外面走,还没出门,听见有人喊: 〃葡萄!葡萄是我!〃
葡萄抓起窗台上的锁,就来拉门。
叫门的人又喊: 〃葡萄,我进来啦?〃
葡萄这才听出是孙少勇。她摸摸自己胸口,胸口揣了面鼓似的。她说: 〃是二哥呀!等我来给你开门。〃
她一抬头,见少勇已从台阶上下来了。他是从矮门上翻过来的。幸好翻过来的是他,是个其他谁,二大又得死一回。
孙少勇往屋里走,葡萄“啪嗒”一下关上门栓,把锁套进去,一推,铜锁锁上了。她的手一向主意大,常常是把事做下了,她的脑子还不太明白她的手早就先拿了主意。她锁上门,脑子还在想:咦,你连少勇也信不过? 原来她葡萄是头一个信不过少勇。
〃你要去哪儿?〃 少勇看她一身孝衣。
〃去看看咱爹的坟。〃
〃你去,我在家等你。少勇一脸阴沉,两个大黑眼圈,人老了有十岁。
第九个寡妇 三(4)
〃死了还算啥敌人?死都死了,还有罪过?还不能去看看?〃 葡萄说着,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少勇突然说: 〃葡萄,他死了,我这辈子也搭进去了。〃
葡萄不动了,微微歪过脸,看他埋在重重心事下的眼睛。他见院子中间有堆没劈完的柴, 走过去,人往下一沉,屁股落在柴捆上。
〃我这辈子相信革命、进步,早恨透封建落后,剥削制度。到了还是不叫咱革命、进步。〃少勇点上烟,抽起来。
〃谁不叫你革命?〃 葡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