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蔡支书给她介绍对象的事。他巴望把她嫁出去,他好收了心回去和他媳妇重修旧好。葡萄偏不嫁。她眼前什么也没了,就剩了那对红蓝线绣的鞋垫,也不知供销社主任说到哪儿了,也不知蔡支书在笑些什么。
这时史冬喜光着脚“咚咚咚”地走进来,两个腿杆上全是泥。他带人在河滩上筑坝,这十多天雨水多起来,干了几年的河涨起水,眼看要淹掉这几年造的田。葡萄已经有四、五天没见他人了。
蔡支书问了一下河滩上的事,站起身对葡萄和供销社主任说:“那你们自己谈吧,我去河滩上看看。”
葡萄说:“一定好好谈。蔡支书和史主任联手保的媒,不好好谈对得住谁呀。”
冬喜一怔,看看屋里人的,慢慢说:“你们这是在介绍对象呀?”
供销社主任脸红了,直是干笑说其实也熟人了。
冬喜眨眨眼。葡萄这才发现他眼睛又小又肿,真不好看。他这样眨是忍住痛或者忍住火气。她知道他一眨巴眼就是想叫自己平静。
冬喜没好气地说:“我有闲心做媒哩,累得尿都撒不动。”话没说完他人已经出了办公室。
晚上他冒着雨来了,一身泥水地站在她窑洞里,问她:“你和那人好上了?”
“你有锅里的吃,还惦着盘里的,我就不能去找口锅?”
“你和他好上没有?”
“和你媳妇先去县政府。”
“去县政府干啥?”
“把婚离了,再来问我的事……你离不离?!”她上去搂住他,舌头在他的大耳朵上绕。她舌头一动,他浑身一抽耸。“离不离,嗯?!”她突然死咬住他的耳垂。他不动了,让她把牙尖往肉里捺。过了一会儿,她看看没指望了,把牙松开。
“离。”他说。
“把官儿也辞了。”
“什么屁官儿?把我稀罕的!”
“辞去呀。”
“明天就辞!”
她把泥乎乎一个冬喜搂得紧紧的。事过之后,冬喜告诉她他真不想干公社主任了。说是十年超英赶美,事实是一年还赶不上头一年。年年扯着红布大标语,插着彩旗在河滩上造田,造那么热闹一场大雨全白热闹了。造什么田呢? 把现有的田好好种,别胡糟塌,那就胜过造田。
第九个寡妇 五(8)
他把话倒完了,躺在黑处“唉”了一声,说:“这些话就能和你说说。在外头说准叫人打我右派。城里打右派打得老恶呀!”
葡萄本想问问啥叫“右派”,又懒得问。问它干啥?过两天又该打别的了。
火车颠晃得葡萄瞌睡极了,她打算回到家再把冬喜和她的事告诉二大。
为了不碰上熟人,葡萄和孙情清走了大半夜,走回了史屯。他们从离洛城不远的一个小站下车,搭了一段骡车,剩下的三十来里,他俩摸着黑走。下半夜又下雨了,一下就没断气,把铺盖卷泡得有百十斤沉。鸡叫头遍时,他们进了家门。花狗四年没见二大,叫了几声就成了吭唧,从磨棚里飞窜出来,四只爪子噼里啪啦溅着泥水,舌头挂搭在嘴边上,又是抱二大的腿,又是拱他的背。他骂着、笑着,对它说:“叫我进屋不叫?这孬货吃胖了!没少偷吃猪食!……”
他下到红薯窖里,见葡萄把下头了修了修,在窑子口修了道土坎,堆了些干高粱秆子,把后面遮挡住了。万一有谁下来,看着会以为这是存放东西的仓库,高粱秆子是留着扎扫帚的。葡萄把高粱秆搬开,才露出里面的屋。屋潮得很,石灰也返潮了,伸手往哪一摸,都是一把水。
葡萄把灯捻小,自言自语地说:“这不中吧?老潮呀! 雨得下到啥时候?”
二大说:“雨下成这样,窑洞非塌几座。”
二大的话灵验,第二天史冬喜就穿件破雨衣到处喊, 叫那些窑洞没箍顶的,都搬上来,搬到小学校去。他喊一早上,谁也不肯搬,他只好一家家去查看。他拿手电照照窑洞的拱顶,有的顶已有一片湿印子,他就跟那家人说,不搬一会叫民兵连带大枪来强搬。他跑到晚上,小学校里还是没几家人。人人都不愿意轻易挪出自己的土窝窝,都想兴许雨快停了,哪有雨下了两个月还不停的?
史冬喜到了史六妗子家。老婆儿还没等他进屋就大声叫唤:“共产党有你这样的保长呀?挨家挨户逼人哩!谁搬我也不搬,我那口材还停在堂屋呢!我今晚就挺里头睡,窑洞塌了正好!”
史冬喜看了看她家窑洞的拱顶,一滩水印在顶上画了个大地图,几片土皮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