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学宫议论蜂起,纷纷以指斥荀子为能事。议论风靡之时,齐国君臣也对荀子冷眼相待了。齐襄王竟说荀子如张仪,利口无敌而有失刻薄。此说传开,齐人诟病荀子便成了朝野风尚,全然忘记了当初对荀子的斐然赞誉。当年荀子重回稷下,齐国人以荀子的锋芒为稷下学宫的荣耀,齐人有颂歌云:“谈天衍,雕龙姡В�遂惫�铡!彼档帽闶擒髯勇壅降暮蘸展�ǎ 疤柑煅堋保�傅檬呛蘸找跹艏益阊埽�淙丝�诒闶翘焓拢�视小疤柑煅堋敝�牛弧暗窳鷬'”,指得是另一个阴阳家驺姡В�巳私�跹粞�傻摹拔宓轮帐妓怠辈�⒌昧芾炀≈拢�恼碌袷蔚萌绻虐铝�模�实谩暗窳鷬'”名号。便是如此两个专好神秘之学的大师,却被荀子在几次大论战中批驳得张口结舌!后来,又有杂家辩士淳于髡挑战荀子,又被驳得体无完肤。齐人嘲笑淳于髡的才学是“炙毂之油”(涂车轴的膏油),遇见荀子这把烈火便被烤干了(炙毂)。“炙毂过髡”便是“过髡如炙毂”也!惟其有此盛名,才有了荀子三为稷下学宫祭酒。然则,今日却因向十二子开战而被齐人诟病,荀子便是万般感慨,愤然辞去稷下学宫祭酒之职,从此开始了漫长的漂泊。
漂泊归漂泊,艰辛岁月却丝毫没有钝化荀子的治学锋芒。
这次,荀子沉下心来着意清算了最善口舌官司的儒家,直接对老仲尼宣战了。这便是荀子的第三次大论战,堪称正本清源之战。
荀子治学,素来不拘一门博采众长,或论战或著文素来旁征博引,从来不因人废言。对儒家大师孔子的言论,荀子更是引述多多,甚或不乏在诸多场合将孔子与上古圣贤并列。而对于自己一力推崇的法家,荀子也是如实批驳其短处,从来不无端维护。有了这两个由头,一班反对儒家也反对荀子的论敌,便硬生生将荀子说成了儒家。久而久之竟是众口铄金,连明知荀子新法家精要的一班法家名士,都将荀子说成了“亦儒亦法”。便是赞同荀子学说的诸多士子,也将荀子看作“师儒崇法”。总而言之,自成一家的荀子竟硬生生被说成了师承孔子的儒家,不是法家,更不是新法家!若仅仅是师源偏见,荀子倒不会去认真计较。偏偏是此等说法每每扭曲荀子学说的本意,气息奄奄的儒家士子们更是将荀子抬出来做挡箭牌,动辄便说荀子“师法仲尼,隆仁政,实乃我儒家后学之大师也!”
荀子平心静气地抛出了《儒效》篇,犹如庖丁解牛,对儒家做出了冷静而细致地独特清算,又恰如其分地将自己与儒家的最大区别勾勒出来。《儒效》篇将儒家之士分为俗儒、雅儒、大儒三种:俗儒者,“逢衣浅带(穿着宽袍束着阔带),蟹堁其冠(戴着蟹壳般中间高两边低的高冠),略法先王而足乱世(粗浅地嚷嚷些法先王的老说辞以乱人心),术谬学杂,不知法后王而一制度也!”雅儒者,“隆礼仪而杀诗书,明不能济法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则知不能类也。内不自诬,外不自欺,尊贤畏法而不怠傲。”大儒者,“法先王,统礼仪,一制度,以古持今,苟仁义之类也,虽在鸟兽之中若白别黑!”三种儒家之士,俗儒装腔作势,徒然乱世害人;雅儒学问不足以弥补法教,实际不过一群老实人而已;大儒,也就是儒家的大师级人物,其为政学说则完全是“法先王”老一套,便是混在鸟兽之中也是黑白可辨!与大儒之“法先王”相比,荀子一再重申了自己的为政主张——“法后王,一制度,不二后王!百家之说,不及后王,则不听也!”这是荀子以最简洁的方式向天下昌明:儒家法先王(效法古制),自己法后王(效法当世变法潮流),荀况与孔子之儒家迥然有别也!
从此之后,荀子成了天下士林的孤家寡人。
后来,荀子从赵国漂泊到秦国,又从秦国漂泊到楚国,最后终于在兰陵扎下了根基。那是在秦赵长平大战之后,信陵君客居邯郸,与平原君共邀荀子留邯郸创建学宫。荀子对六国士风已经深为失望,便一再地婉言推却了。信陵君一生多受猜忌诋毁,对荀子心境深有体味,非但不再相劝,反倒设身处地为荀子计,将荀子郑重举荐给了春申君。依着信陵君说法,楚国广袤,有隐人纳士之风,春申君风雅敬贤不强人意,实在是荀子这般大师的晚境育人之地。荀子饱经沧桑,信陵君所言深合心意,便当即南下了。
权倾朝野的春申君亲自郊迎荀子进入郢都。洗尘接风之后啜茶叙谈,春申君问荀子心志在官在学?荀子悠然笑道:“晚学育人,惟求一方山水做得学馆,终老可也!”春申君颇感意外,思忖片刻笑道:“噢呀,我已向楚王举荐先生为上卿,这却如何是好了?”荀子慨然笑道:“天下可为上卿者多矣!可为